他们目光灼灼,他们感人肺腑,
那两道贯穿始终的电流,
像是要执意温暖这段岁月深处一切一切的流离失所。
在我所有认识的朋友中,袁牧也是唯一一个大学毕业后选择自主创业的男生。
他有一间日式料理店,取名“蘑菇家”,不是那种很地道的日本料理,有时候甚至售卖薯条、汉堡或者明虾沙拉。可食材新鲜,味道正宗,前来光顾的大多都是回头客。
餐厅在城市中唯一一座福音堂的一楼,下午五点开门,摆好桌椅布好场,一旦夜幕降临便被打回原形—酒吧,卖生啤跟好喝的烈酒,最有名的应该是加了糖浆的Mojito。
营业到凌晨两点半,收摊打烊,然后老板娘驱车上路,将酩酊大醉的朋友们挨个儿送回家。
牧也总会给朋友们打折,也给朋友的朋友打折,好像餐馆不是他家的。
像是冥冥之中约定俗成,餐馆整日外卖,不打电话前去往往扑个门闭楼空。朋友们屡屡提议,怎么着也在门上贴张告示吧,可牧也摇摇头,解释说,来的都是朋友,小店口口相传,新客要真的有心,自然想方设法打听得到。
老板娘郑屿安算是我认识的朋友中数一数二的大长腿,听说父辈来自遥远的巴音郭楞。
要知道,像我这样的霍比特星人,只乐意跟腰长腿短的小矮子们交朋友,我们的嫉妒心简直就是“众人拾柴火焰高”。
有好几次跟姐们儿粒粒文逛街,看着擦肩而过的那些身材曼妙腿长腰细的小美人,粒粒文咬牙切齿地跟我说:“在唐代,像她们这种身材的人,都会被打断双腿、挖掉双眼,捆起来做拴马桩的!”
她眉飞色舞地讲着,我挽着她的手臂,听得毛骨悚然,瞠目结舌。
其实郑屿安跟我们一伙儿人并非幼年相识,情谊深厚,她最初也不过是众多食客中的一个,经常光顾,每周四回,一三五七。她一般都来得很晚,店里基本上都没什么人了。
那是很多年之前,大家都还眉眼青涩的时候。彼时,“蘑菇家”仅仅是一间规规矩矩的居酒屋,虽然味道不正统,可清新的日式装修风格在这座准二线城市也称得上仅此一家。
我当时已经是一位初出茅庐的十八线小作者了,写不出字儿的时候,就整日泡在“蘑菇家”,跟牧也眉来眼去,拼酒拼茶。
我跟袁牧也向来以兄弟相称,走路的时候喜欢将手臂搭上他的肩。朋友屡屡调侃说:“你俩也别称兄道弟了,多累啊,不如做夫妻来得利落。小妞儿你下嫁给他啊,有店有酒,起码一辈子不愁吃喝,闲来无事的时候你就坐在落地窗边看朝阳看日落看帅哥,指不定还能撞上几段露水情缘呢!而咱老袁也不吃亏,有故事有美色,未来的某天再靠你出本自传,将来指不定还能名留青史呢!”
对座儿的几个男生听后激动得恨不得抄起桌椅板凳,我佯装出又哑又聋的样子起身给大家端瓜子酒水,而桌子那头的袁牧也正不动声色抿着笑,将那副紫砂茶壶嘴儿嘬得“吱吱”作响。
一场遇见爱情的旅行,有次郑屿安像往常一样来店里吃饭,点了碗荞麦面。兴许是工作上遇到了挫折,她将头埋得很低,然后吃着吃着便开始哽咽。这可是吓坏了在吧台一头喝茶的袁牧也,可还没等他撇着眼角弄清楚状况,她便一个白眼儿杀了过来—“老板,怎么搞的!这面太咸了!”
袁牧也愣了一下,快步走上前,一边赔笑一边端起面碗闪身进厨房。他站在灶边,拿起小勺舀汤喝了一口。明明不咸啊!可即便如此,他还是给她重新煮了一碗。
良久,待袁牧也端着托盘出现在长桌尽头,已然不见了郑屿安的身影。只见桌面上放着一纸钞票,牧也晃了晃神,伸手将钱收好,坐在方才她坐的位子上若有所思般一口一口吸着面条。
牧也常常给郑屿安打折,屿安没有看账单的习惯,因此之前从未发现过。可有次郑屿安点了份套餐—一碗肥牛饭、一份天妇罗、一份炸鸡、一份海带外加饮料跟甜点,算下来一共才不到四十块。当袁牧也将账单双手奉上的时候,屿安的目光不由一愣。她也不急着掏钱了,仰头便问:“老板,算错了吧?”
“折扣价。”牧也笑了笑。
郑屿安不罢休,幽幽问道:“你这是食材过期大促销吗?”
牧也满脸诧异地摇摇头。
她又问:“那你是因为做不下去了要大酬宾吗?”
牧也加大了摇头的力度,像是欲乘风破浪。他在心里轻轻笑,这姑娘,怎么就不懂得见好就收呢?
姑娘顿了一下,坚定了目光,将杯中的酒水仰头干尽,接着用试探的语气问:“那……你是想泡我吗?”
没料到她竟如此直白主动,袁牧也目光怔了怔,低下头,嘿嘿一笑。
郑屿安见状,将一百块往桌上一拍:“不用找了!”
之后的三个周,他再也没见过她。
郑屿安在一家广告公司工作,带自己的项目,收入不低。她不同于这城市中身陷逼仄苦苦挣扎的上班族,满脸倦意,累得好听话都懒得说。她妆容精致,裙角带风,她习惯穿搭得体,极具自己的风格。有时候是衬衫配穆勒鞋,有时候西装搭牛仔裤,就连一件三十块的T恤,都能被她穿出自己的味道。
她在离“蘑菇家”三站路的高档小区租了间挺大的公寓,重新装修,连浴缸都是昂贵的设计师款。她认为自己工作如此努力,生活又如此艰辛,用昂贵的消费与惬意的居住环境慰劳慰劳自己好像也并不为过。
屿安大学时期曾在日本交流过一两年,因此对牧也的酒屋情有独钟。她说虽然这里的食物比不上京都的传统可口,可环境舒适啊,小小一间餐厅,装潢得有模有样,一到傍晚生意兴隆,人少的时候听着大和小调,吃面都能吃出仪式感呢!再说这里缓慢的节奏与白日里的繁忙琐碎相比,简直像是飘入了另一个宇宙。
因此,她常常下班便来店里吃饭,逢人多会跟大家一起谈天说笑摇骰子,如人少还能在牧也的特别招待下喝上一小壶梅酒。
牧也喜欢她,这个我最早知道,早到他帮她递纸巾的时候,他挖空心思给她准备小菜的时候,他用余光偷偷瞄她,暗自揣测小菜是否合她口味的时候。这种时候,我一般都翻着白眼儿坐在吧台的另一头。
郑屿安来的次数越来越多,日子久了,牧也不但随心意给她赠送小菜,还为她介绍自己的朋友。那时候的袁牧也二十过半,精力旺盛,有一支属于自己的摇滚乐队,队友们都是大学时期的好友。他们毕业后因为种种原因在这座城市留了下来,白天做普通的工作,晚上来“蘑菇家”聚会。餐厅大门前有一方足够大的空地,牧也时常摆桌摆琴,呼朋唤友,来店前喝酒唱歌。
因此,在“蘑菇家”的马路对面,你时常会看到这样的景象—在顶着虔诚十字架的塔楼底层,一群人喊着崔健,敲着架子鼓,而宽阔的落地窗之后,一个男孩坐在长桌一头翻着漫画,另一头,一个长发姑娘安安静静地吃着一碗乌冬。
当然,还有一个标配版骚气小妞端着托盘穿过人群,时不时随音乐左右摇摆着。
那个妞儿,就是我。
有天恰逢心血来潮,袁牧也创了道新菜式,挺骚气的名字,叫“极地恋人”。说是菜式,其实是一道餐后甜点,简单来讲就是一坨绿油油的抹茶冰激凌,顶部浇上一杯单份Espresso。
那是个稀松平常的礼拜一,大概是糟糕天气作祟,我因为天昏欲雨导致精神颓丧写不出一个字儿,便从早到晚泡在了“蘑菇家”。袁牧也倒是没什么意见,他在后厨备菜备料,刚好留我在前门看店泡茶。
当我抱着电脑抖着腿,一路晃荡到后厨的时候,昏暗的灶台边,袁牧也正窸窸窣窣地搅拌着什么。他背对着门口,加上我的脚步很轻,许久,他都没察觉到我就杵在他身后不远处。可就在回身开冰箱的瞬间,他被吓了一大跳,惊呼一声,跟着向后退了一步,再夸张点,就差把大锅抛向半空了。
还没等他抱怨我“无影飘”的走势,我便先发制人道:“干什么呢!鬼鬼祟祟的!”
他看着我,丧丧的目光中带着BlingBling的贼光:“什么干什么?没看我正备菜呢吗?倒是你,躲到背后吓人,你想干吗?”
他的反唇相讥倒是引起了我的兴趣:“备菜?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营生啊!看你是在煮人头寿喜锅啊,还是在包人肉水饺?”说这话的时候,我身体用力向前倾,脑袋都快要伸到锅里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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