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把侄子接回家的那一刻开始,成莉就在家里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。
她回来时,公公在菜园子的西角抽劣质香烟,见成莉回来,眼睛仍直直地窥视着墙角的蕨草,不动声色,把成莉当透明人似的。
成莉有些尴尬,毕竟前几天跟公公商量这件事的时候,他就一言不发,眉头紧锁。
如今直接把侄子领回来了,想到这里,心底突然升起一些对公公的愧疚。
她低着头把老公于志强叫来,声音压得低到不能再低,狡黠一笑,讨好地说:“老公,出去给买两包中华吧!看咱爹不高兴嘞?”
于志强略嫌弃地看了一眼媳妇怀中的侄子,冷漠得像冰块一般,拒绝得干脆利落:“不去!”
成莉无奈,只好作罢。
不管啦!她自我安慰。
然后解开扣子,揽起内衣,继续给侄子喂奶。
成莉刚出了月子,娘家来看她,闲聊之余,她才知道娘家发生了大事,娘家堂弟在工地上摔断了腿,弟媳妇和他离婚了,丢下一个不满月的男孩。
孩子仿佛知道生下来就被妈妈抛弃了一样,没日没夜地大哭,最要紧的是不喝奶粉,换了三个牌子的奶粉,才勉强喝一点点,孱弱得跟个小猫似的。
娘家兄弟专门来找她求助,可是她能帮什么忙啊,她不明白。
直到她把侄子抱起来,放到怀里,本来哇哇大哭的侄子忽然安静下来,闭着眼睛猛地一笑,露出粉色的牙龈。
大伙都笑了,说这侄子跟成莉有缘,要让这孩子认成莉为干妈呢!
成莉是家中独女,因为只有她一个孩子,但成莉母亲又没办法再生,所以从小时候开始就把堂弟当亲儿子一样。
这次堂弟瘸了腿离了婚,成莉父母仁慈,一口答应下来,让成莉做孩子的干妈。
成莉看看孩子,她心里欢喜。
或许真是缘分,这孩子不喝奶粉,偏认成莉的母乳,而且那一笑,直接融化了一个新手妈妈的心。
可是,帮吧,自己奶又不多,女儿虽然不怎么爱喝母乳,但要是一点不喂,公公和老公会不会说她,大家都知道母乳对孩子好呀!
不帮吧,虽然是堂弟,但小时候成莉失足掉进村头大河里差点被淹死的时候,是堂弟把她捞上来的。
思虑再三,这忙,她得帮!不就是三四个月吗,又不是养一辈子!
可是,对于神经大条的成莉来说,从她把侄子带回家的那天开始,家里空气中的气味就已经悄然改变了。
这改变直接来自于外来的侄子,可是渐渐地,公公与老公对侄子的怨怼慢慢转移到了她的身上。
而这些,对于沉浸在养两个孩子的愉悦与成就中的成莉来说,浑然不觉。
一天中午,她把孩子哄睡,忽然来了侍弄花草的雅兴。
于是找来灰粉色的生蚝壳,刷干净,将里面铺满了苔藓,又在淘宝里挑挑选选,买了一棵玲珑小巧的肉粉色姬月季。
当她沉浸在18块钱买来的的快乐中时,女儿却不合时宜地醒了,嘹亮的哭喊声吓醒了熟睡的侄子。
她放下手机去客厅沏奶,才发现奶粉只剩下可怜的一勺。
她前天叮嘱丈夫要买两罐奶粉,于志强这个死鬼说忙,又给忘了。
听着两个孩子的哭声,好像在攀比似的,越哭越大声,她陷入了纠结。
唉,她开始怀疑进化论的合理性,一个女人明明有两个乳房,为什么却只有一个怀抱呢!不然她可以同时喂两个孩子。
“嘿嘿……”她想着想着就笑了,怎么结了婚还总想这么傻乎乎的事情。
她本能地选择了先喂女儿,可是这小家伙还挺作,偏不爱喝母乳。
她只好不舍地放下女儿,抱起侄子,侄子却像个小奶猫一样,啵唧啵唧吸得很欢。
这让她沮丧又欣喜,大概对于一个母亲来说,别人的孩子再好,最疼的还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吧。
把孩子哄睡,她打电话给于志强:“老公,奶粉没啦,还去上次那个店买两罐奶粉吧!”
于志强却没好气地说:“这么快就喝完了?喝完了就喂母乳吧,不买!”
“不买饿死你闺女?”成莉觉得丈夫有些狭隘,他以前不是很大方的嘛。
但问题的根本却不在于此。
产后两个月的一个午后,志强给女儿换尿布时,猛然发现侄子的小脸比女儿大了一圈,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,斜眼看了一眼成莉。
正巧成莉在哄侄子睡觉。
于志强内心的不平无法向外,只能向内将自己击伤。
可是一个人再能忍,也有忍不了的一天。
他愤愤不平,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只适合谈恋爱,不适合过日子,分不清好歹,善良到懦弱。
“你一个女人也是重男轻女啊,怎么对侄子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关心啊!你帮堂弟照顾孩子能有啥好处啊,他腿都断了,以后还有什么出息?”于志强一脸酸样。
成莉听了撇了撇嘴:“我怎么会重男轻女呢!看你小气的。你咋老是想着好处呢,我又不指望堂弟报答我。”
她朝志强努了努鼻子,仍以为于志强是在开玩笑。
可是接下来的一个月,成莉明白,原来问题的根本不在于侄子这个外人,而在于自己。
半个月前,镇上西头又开了一家诊所,两夫妻开的,丈夫是医生,妻子打下手。
附近的村子里很多男壮劳动力都出去打工了,留下妇女老人孩子。
西头两夫妻的诊所的竞争力在于,如果妇女要打针灌肠,人家妻子能代劳,不会让村里保守的女人们尴尬。
而于志强一个大男人,虽然自己不尴尬,但每次来打针的妇女都满脸恐惧,跟他能吃了她们似的。
最近他诊所生意不好,想来就是这个原因,毕竟诊所能治的也是发烧感冒一类的小病,来看病的也都是妇人孩子居多,他要是个妇人,肯定也会让女人帮自己看病吧!
想到这里,于志强叹了口气:当初娶了个独生女,什么也不会干,也没啥理财头脑,也不工作,别人的老婆都能帮着老公,唉,自己娶了个祖宗。
后来整整一个月,志强不碰成莉,除了偶尔帮忙带孩子,成莉跟他说话也爱理不理的。
从前跟成莉保证再也不抽烟,这次居然当着女儿的面抽,这不是让女儿抽二手烟?
成莉问是不是诊所这几天没人。
志强头也不抬,嘟囔道:“人多的很,可一人挣钱也跟不上四个人花呀!”说完转身离去,不给成莉反驳的机会。
有一次,成莉给侄子女儿花了三百块钱买了两身衣服,满心欢喜地炫耀。
于志强却大发雷霆:“你说你也不工作,不挣钱不会省钱吗?这么贵,咱俩有矿啊!败家娘们儿,娶你有什么用……”
成莉懵了,他们结婚三年,虽然小吵小闹,可于志强从来没嫌弃她不工作,今儿是怎么了,最近一个月到底怎么了,老公吃枪药了?
当初,二十三岁的成莉刚大专毕业,有两个男生都对她追得紧,一个是于志强,另一个是一个学长。
两人旗鼓相当,但于志强说嫁给他不用工作,他养她。
成莉开始也去找了工作,但于志强害怕成莉年轻漂亮,再被别的男人追,毕竟在农村,“守妻难”也是个大问题。
万一发生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,索性禁止成莉出去找工作。
再说于志强挣得够两人花的,又加上成莉娘家经济条件好,隔两三个月娘家还会接济成莉这个独女一番,所以三年了,她没有去工作一天。
可是今天,陈莉开窍了。
上大学她选修了恋爱课,老师说过:“女人啊,不管有没有结婚,还是不要太指望人,实在要指望,也不能太多太深,指望越多,难免会有些失望,失望一多,就生怨怼……”
这点道理她还是明白的。
于是成莉也不动声色,面对于志强的奚落和冷战,成莉却装作不在意。
闷声想了半个月,她决定带着俩孩子回娘家一趟。
这一趟,待了足足有两天。
两天睡在诊所没回家的于志强,回到家不见老婆孩子,就故作不在意地去问父亲:“小莉最近咋了,前几天说了她一句,这就生气啦?”
于志强的父亲低着头说:“你这媳妇看着不吭不哈,心里主意着呢。”
两天后,志强才知道,成莉不再是家庭主妇了,她接手了娘家祖传的烧鸡生意,成了老板娘,还说干得好再单独开个店。
成莉父母年纪大了,渐渐心有余力不足,早就有意把饭店的事儿交给成莉夫妇处理,可惜成莉说喜欢当家庭主妇,不愿意成女强人。
是啊,对于一个从小就娇生惯养,娘家家底又殷实的女人来说,若是有爱依傍着,事业的吸引力总会小些。
三个月后,成莉把喂得白白胖胖的侄子送到了堂弟家,算是报了堂弟小时候的救命之恩,不愧父母从小教给她的善良和知恩图报。
然后自己带着女儿领着几个员工当起了老板娘。
那天以后,于志强隐隐觉得成莉变了,从前低眉顺眼地照顾孩子,说她一句根本不当回事儿,现在他要是哼唧一句她不爱听的,她就要拿话堵他。
这么一想,于志强有点慌,脑子里突然浮现的全是成莉的好。
成莉是独生子女,家庭条件优渥,下嫁给自己已经是他修了几辈子的福。
而且她大大咧咧,心思纯粹,也不爱计较什么,又善于把生活过得诗情画意,他前阵子怎么了,居然嫌弃成莉?他觉得自己脑子进水。
于是志强就去哄她,成莉却不为所动。
于志强更慌了,像个小奶狗一般缠着成莉:“老婆,你是不是不爱我了……”
“爱。”成莉故作冷漠,心里却在偷笑。
唉,女人果真不能被老公抓得太死,三天两头作一下,冷落他一下,他还反而把你当个宝。
而且,她这事业也没起步呢,于志强就跟当初没结婚时候一样,害怕她比自己优秀,对她像捧块豆腐似的,整天担心成莉还爱不爱自己。
想到这里,成莉心里豁然开朗。
成莉不爱听现在人动辄把离婚挂在嘴边,婚姻大事,其中若是快乐比眼泪多,就已经是值得了。
三年,于志强护她天真,没让她步入婚姻就变成泼妇、变得世俗,而且孕期疼爱有加,已是不易。
现在他事业有难,成莉学着挣点钱,反而让夫妻间更和气。
对于这段婚姻,她仍是知足的,也在照顾侄子的这一段时间嗅到了婚姻保鲜的门道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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