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距离婚礼还有半个月时，周媛接到通知，她心心念念的那款婚纱终于到货了。
她兴奋不已，当即扔下吹风机，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冲到书房，喊陆晓峰陪她去试婚纱。
陆晓峰正在打游戏，除了手指和眼睛，身体的其他部位如同被定住一般，纹丝不动。
键盘噼里啪啦作响，音响里传出一个粗犷的男声“快、快……”，吐字不清中夹杂着脏话。
周媛的喜悦散去一大半，耐着性子大声重复了一遍，仍旧没有得到回应。头发上的水珠滑到眼眶里，辛辣而刺激，让人睁不开眼。
沉默片刻后，周媛径直走到陆晓峰身后，在他耳边大声吼道：玩够了没有，我让你陪我去试婚纱！
陆晓峰狠狠地推了一把键盘，猛地转身，眉眼间全是戾气。
周媛没有反应过来，被瞬间翻转的椅背甩得节节后退，踉踉跄跄了好几步，才勉强扶着墙壁稳住身体。
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，还好，没有任何不适，眼泪却还是大颗落下。
陆晓峰瞥了一眼她的肚子，神色终于有所缓和，皱着眉说道：多大点事，就不能等我打完这盘再说。
周媛低下头，一言不发，整个肩膀被头发上的水珠彻底打湿，寒意沿着脊背蔓延，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。
脚步声响起，陆晓峰已经走了出去，冷冷地留下一句话：我上个厕所，你快点收拾好我们就出门。
电脑关机中，瞬间跳出桌面背景，一个扎着马尾的高中女生侧脸图。十几秒后，屏幕一片黑暗，周媛的心情同样暗下来。
从她认识陆晓峰开始，他的电脑桌面就是这张照片，说是网上看到的图片，觉得顺眼就用上了。
周媛觉得怪怪的，问了两个熟识的朋友，没能问出个所以然。
恋爱后，她仗着女朋友的身份，三番五次要求他换掉，有时候甚至自己亲自动手，然而一段时间后马尾女孩一定会再次出现。
两人为此吵过不少架，时间久了，周媛自己都嫌烦了，陆晓峰则认为她纯属无理取闹，区区一张网络上的照片，他看着顺眼而已。
毕业后，忙着工作，爱情里的小心思多少无暇顾及，周媛便不再抓着这事不放。
直到前不久，拍了婚纱照，她突然来了兴趣，悄悄将马尾女孩换成穿着婚纱的自己。
陆晓峰没有提这件事，她也渐渐忘记了。她以为，照片之争已经彻底消失于他们的生活，或者说，马尾女孩已经完全淡出陆晓峰的心里。
没想到，在她无暇顾及的地方，他仍坚持着自己的执念。
周媛偶尔会疑惑，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苛刻了？
毕竟，一张电子照片而已，照片上的人从来没有出现过，也没影响过他们的感情。
她拼命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，委屈还是一点点从心底汪出来。
2
手机响起，婚纱店发来信息提醒按时试婚纱。周媛抿了抿嘴唇，脸上不见半点欢愉，陆晓峰已经在门外不耐烦地催促起来。
周媛从愣神中清醒过来，一眼瞥见窗台上的婚纱照摆台，阳光投影下，两个人笑得岁月静好。
她的心情突然平静下来，毕竟不是小姑娘了，虽做不到世事洞明，多少还是有点觉悟，生活哪能尽如人意呢。走到这一步，已是求仁得仁。
吹干头发，化个淡妆，周媛又变成精神干练的都市白领，挽着即将办婚礼的男友去试婚纱。
晚秋的天气最宜人，午后阳光温和如缎。市里不好停车，不得不将车停在远处，步行一小段路。
道路两边堆积了一些来不及清扫的梧桐叶，踩在上面沙沙作响，周媛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。
她拾起一枚梧桐树果，摩挲着上面的倒钩，手心上传出酥酥麻麻的触电感，一种说不出的快乐漫上心头。
大学校园里种了很多法国梧桐，一到深秋，遍地都是这种带刺的小果子。
她和陆晓峰总是一起上自习，谁打瞌睡，对方就会偷偷用梧桐果扎谁的脖子，不疼，但是痒得人扭成一团，绝对提神醒脑。
现在想来，怎么那么幼稚呢。周媛忍不住笑出声，侧过头看陆晓峰，对方嘴角含笑，乍一抬头，和她视线相对，眉宇间闪过一丝慌张，抓着手机的手瞬间垂到身侧。
周媛心口突突跳着，一眨眼，陆晓峰已经神态自如。
秋风起，落叶飘零，周媛拼命捏着梧桐果，隐隐的刺痛直戳入心，一时分不清梦和现实。
3
当店员将婚纱取出来，周媛兴趣乏然。
还是记忆中的模样，雪白轻纱，流光水钻，不知为何，竟越看越像一个美丽的笑话。
就在前一天，她还无比渴望能够穿着它嫁给陆晓峰。
可是现在，她开始恐慌了，前方究竟是鲜花还是深渊？
从试衣间出来，店员立刻发出夸张的惊叹声，陆晓峰却一动不动，面带笑容地沉浸在手机里，手指不停地打着字。
周媛提着婚纱裙摆，尴尬地笑着，满面孤寂。店员察言观色，大声喊道：先生，你的新娘实在太美了！
陆晓峰闻声抬头，笑着附和，然而眼神波澜不惊。
周媛突然感到无力极了，甚至有一种心如死灰的落寞。
两年前，她偶然经过这家婚纱店，在橱窗里一眼相中这款婚纱。她当即拍下照片发给陆晓峰，告诉他，有一天她会穿着它成为他最美丽的新娘。
短暂的婚姻，之后，她只要经过附近，一定会来店里看看。后来，婚纱被卖掉，她难过了好几天，陆晓峰说她太无聊了，两个人还因此吵了一架。
再后来，他们要结婚了，她去婚纱店各种祈求，隔三差五打电话询问，好不容易才等到。她所心心念念的，不过是惊艳他的时光，让自己成为他记忆中无法忘怀的美景。
然而，他毫不在乎。
就在这一刻，周媛终于在一个沉沦了许久的梦里稍微清醒过来。
回到家没一会，陆晓峰说公司临时要加班，匆匆离去。
周媛枯坐了半天，从抽屉里翻出结婚证，痴痴地看着，眼睛酸涩无比。
证是一个半月前领的，也就意味着，从法律上来说，他俩已经做了一个半月的夫妻。可是，怎么一点都没有做夫妻的感觉呢。明明新婚燕尔，怎么反倒不如恋爱时。
恋爱时，陆晓峰虽然比不上闺蜜的男友温柔体贴，也还凑合。
他们在一起，原先就是周媛主动一些，她爱得多一点，对他的要求就少一点。只要他没有二心，什么都好说，哪怕什么事都要她主动。
毕业后，他不说分手，也不来她的家乡，她便主动来到他所在的城市。
他收入一般，喜欢打游戏，她从不苛责，自己拼命工作，主动承担所有开销。就连领证，都是她主动提出来。
她检查出怀孕，他不知所措，如木偶一般。两个人去检查，医生提醒他们要办准生证、建档案，陆晓峰沉默不言，周媛便主动提出来：如果不想领证，那我就去打掉吧。
陆晓峰的喉结滚动，淡淡地说：还是不了吧，我们都二十九了，我爸妈早就想抱孙子了……
就这样，两个人安排双方父母吃了一顿饭后，跑了一趟民政局。
拿到结婚证时，周媛立刻兴奋不已地发朋友圈昭告天下，陆晓峰则很冷静，继续打他的游戏。
之后的一段时间，周媛忙得忘乎所以。订婚纱照、订酒店、准备婚礼所需用品，除了拍婚纱照时不情不愿地露了个面，陆晓峰全程当甩手掌柜。
也不是没有委屈过，只是一想到陆晓峰大学时就这样，生性怕麻烦，周媛便想开了。她没享受过他的殷勤，自然以为他天性如此。
她乐观地想，等孩子出生，他大概会勤快一点吧。
没想到，孩子还没出生，他就改变了。只不过，不是变好，而是更糟糕。
他们的相处一直很平静，不浓不淡，所以，当陆晓峰有任何风吹草动，无论是好是坏，周媛都会敏感察觉。
他对她的不耐烦，对手机的痴痴笑意，这一切都让她格外惶恐，忐忑不安。她愿意主动，前提是他的世界只有她一人。
晚上，趁陆晓峰洗澡，周媛拿起他的手机，想找点蛛丝马迹，发现设置了密码。他向来嫌麻烦，以前从不设密码。
周媛用自己的生日、陆晓峰的生日、恋爱纪念日、领证纪念日……将他们之间的种种试了无数次，一个都没成功。
深秋夜凉如水，她的手心却被汗水湿透。
4
接受周媛的委托后，我们跟踪陆晓峰，三天没到，就拍下他出轨的照片。
和周媛嘴里性格有点高冷的丈夫形象截然不同，陆晓峰在小三面前简直是个爱说爱笑体贴入微的暖男。
我们抓拍的镜头里，他始终面带笑容，嘴巴就没合拢过。主动给小三开车门、拉椅子、夹菜，小三喝水呛到了，他飞速蹿到她身后为她拍背。
看到照片的第一眼，周媛的眼泪就出来了。
她大口吸气，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，狠狠骂自己没出息，然而不起一点作用。
因为，照片上的女人她太熟了。
她在陆晓峰的电脑上存在了那么多年，等到周媛终于放下时，却发现，她竟然一直扎根在他的心里，从未离开过。
那她算什么，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算什么？
周媛突然觉得自己太可笑了，他连一张照片都舍不得丢弃，更何况是人。反倒是自己，不停地为他找借口，为自己找借口。到头来，套进去的只有自己。
大约是哭得太厉害了，周媛感觉腹部隐隐作痛。她抚摸着肚子，绝望地问道：宝宝，你说妈妈该怎么办呢？
没有人回答她，痛感越来越强烈，渐渐地，潮湿感涌上来，仿佛有什么正从身体中剥离出去。周媛艰难地走到沙发上，躺下来，给父母打了一电话。她想回家了。
陆晓峰是被岳父的电话催回家的，手机响起时，他正和小三金琳琳在床上颠鸾倒凤，忘乎所以。
金琳琳是陆晓峰的高中班花，也是他惦记了多年的女神。高考之后，他追求过她，失败了。后来，她年纪轻轻就嫁去外地，他为此神伤了许久，做什么都提不起劲。
短暂的婚姻，直到一个多月前，同学群里有人约饭，还特意提到金琳琳，陆晓峰这才知道，女神早已离婚了。他迫不及待地加了金琳琳微信，送花送礼物请吃饭，各种献殷勤。
处于空窗期的女神架不住他的热情，两个人滚到了一起。生过孩子并且在婚姻里蹉跎了好几年的金琳琳，其实早已没有了班花的灵气，看上去还不如周媛。
但是，对于男人而言，没有尝过的都新鲜，得不到的就最好。
陆晓峰哪管什么婚礼，一心扑在女神身上，逮着时间就去幽会，没法见面就在手机上疯狂聊天。真真着了迷似的，一日不见，如隔三秋。
对比之下，他看周媛就没那么顺眼了，金琳琳是新鲜有趣，周媛就是木讷呆板，越发惹得他不耐烦。
5
听到铃声响起，陆晓峰正在兴头上，一看是岳父，继续快活。铃声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，金琳琳嫌烦，接通电话将手机递到他耳边。
周媛父亲的咆哮声几乎要穿透屏幕，震得陆晓峰一个惊吓，差点不举，连忙提起裤子，匆忙赶回家。
他到家时，周媛已经变成一条濒死的鱼，双目无神，呆呆地望着天花板。
孩子，没有了。
医生推测是孕妇情绪波动太大，导致体内激素分泌异常，嘱咐周媛保持心情稳定，孩子还会有的。
周媛没有作声，面无表情，连一滴眼泪都没有。
她一直把手放在腹部，却什么都感受不到，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什么。就像她和陆晓峰的感情，不过镜花水月，一场虚妄。
她以为她的坚持和主动能换来不一样的结果，然而感情的世界从来就没有天道酬勤。
还白白连累了她的孩子，三个月不到，就葬身于一段失败的婚姻。
第二天一大早，周媛的父母带着亲戚赶来，一进门就给了陆晓峰两拳。他的父母在一边想要阻拦，终究敌不过人多。
陆晓峰不肯离婚，一直嚷嚷：她一离过婚的女人，我就是玩玩，没当真……
周媛神情麻木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，实在想不明白，自己当初到底哪根筋不对，竟然会非他不嫁。
她突然庆幸没有买下婚纱，因为他实在配不上她的惊艳和真心。
在父母的帮助下，周媛成功离婚，回到家乡。经历了一场短暂而草率的婚姻，她终于学会放下错误的执着。
还是那句老掉牙的话：女人，最好还是嫁一个爱自己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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