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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远所在的互联网公司上市了。
也就是说，作为较早入职的一批员工，凭借着手握期权，他一夜暴富身家逾三千万。
挂断闺蜜电话后，苏晴脸上那抹硬挤出的云淡风轻立刻消失不见，目光灼灼地盯着墙上的挂历，满腔情绪几乎要将上面的数字燃烧殆尽。
三个月的时间里，她拼命维持的骄傲，只一瞬便溃不成军。
如何不崩溃。就像精心陪伴一棵树长大，陪它度过春夏秋冬，经历阴晴雨雪，从赤条条的瘦小树干一路走来，哪怕许多人预言它不会开花结果一无是处，她仍然陪它熬过数不尽的光阴岁月……结果，她刚转身，它就丰收了。
它终于枝繁叶茂硕果累累，却和她没有丁点关系。曾经再多付出，在转身的一霎，化作前尘旧梦。哪怕中间只有一秒的时差，她也没有资格去采撷它的果实。因为在决裂的那一刻，她已经自毁了身份和立场。
更何况，过去三个月，他从未联系过她。
想到这里，苏晴心口燃起的焰火宛如被浇了一汪冰水，升腾而起的每一缕烟都是一双寒凉透骨的鬼手，紧紧捏着她的魂魄，直至绝望得难以喘息。
从前不联系，如今发达了，想必更加老死不相往来。当然，也可能会以最快的速度迎娶一个胜她百倍的女人，招摇过市以报复她曾经的咬牙切齿：你一定会后悔的！
无论哪一种局面，都不是苏晴所能承受的。
离婚后这段时间，她和不同的男人约会，在朋友圈做出最潇洒的姿态，让所有人都知道，这段逝去的婚姻算不得什么，她依然光鲜亮丽从容不迫，而刘远则是以沉默掩饰落魄的失败一方，迟早会叫悔不迭。
她轰轰烈烈地表演着，高调地在朋友圈蹦跶，投入得连自己都信以为真。除了每一个梦被打断的午夜，她整个人浸在月光中，犹如被困在水牢里，铺天盖地的回忆仿佛密密麻麻的虫蚁，咬得她酸痒难耐。
只有夜深人静时，她才敢面对最真实的自己。离婚不过是她的以退为进，她从未想过和刘远分开。从十九岁到三十五岁，他是她唯一的爱情，即使被生活磨得平淡如水，仍是无法撼动的唯一。
这“唯一”的难以割舍之处，不是她获得了多少，而是她付出过什么。
十九岁时，她被他少言寡语的真诚吸引，携手度过象牙塔里最后的天真岁月。二十四岁时，在全世界的阻拦中，她为了证明情比金坚，不顾一切嫁给为给母亲治病而债台高筑的他。
领证当天，他刷完卡里最后两百块钱带她吃了一顿火锅，扬言以后一定会给她比眼前的锅还要红火的生活。
然而，那样的日子迟迟未到。
为了赚钱，他不放过每一个加班机会。饶是如此，她并没有享受到什么。她明明是娇生惯养长大的，明明容貌姣好爱美贪靓，却不敢乱花一分钱。因为他们挣的，永远不够花。还完负债，还有房贷、孩子、人情往来……无穷无尽。
有一年，他发了一大笔年终奖，提出给她买个戒指。她立刻拒绝，斥责他没必要浪费。他真的就没买。
她面上不动声色，心里翻江倒海。
她的心里开始出现一本账，详细记载了双方的每一笔支出。不是单纯记录金额的账本，每一个数字的背后，都代表着真情实感的付出。感到不平衡后，她亟需弥补。谁知道，他沉迷于工作，压根没有留意到她的失落……
她时常后悔那天为什么会冲动提出离婚。
也许是被他的冷漠逼迫的。
她清楚自己犯了错，也做好了被他大骂甚至怒打一顿的准备。然而他选择了冷暴力。他将自己视作空气，除了不得已的交流，连一个眼神都懒得送上。
他们曾经热烈地爱过，于是这冷漠便加倍地令人无所适从。她终于受不了，在一个早晨摔碗吼道：有什么意思，还不如离婚！
她说的是气话，更是变相地求和，他却一口答应：好啊。孩子房子他都没要，仿佛存心为了与她分割干净，不想再有任何关联。
她赌的一口气，在走出民政局的那一刹，彻底蔫了。那又如何，他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，不曾分给她一个眼神。
离婚后，她见过很多男人，对方的眼里写的不是玩弄就是算计，再也没有如他那般纯粹的真诚。她看过很多破镜重圆的小说，重逢后的男女主，总是冰释前嫌，感情更上一层楼。
她断断续续做着旧梦，年少的他们在校园湖畔细数新开的莲花。听说他离婚后一直孤身一人埋头工作，她隐约感觉，梦里的莲花迟早开到现实。
哪里想到，他会一夜暴富。
她的梦，就要戛然而止了么？
2
刘远暴富的消息，很快传遍朋友圈。
每天都有人打着关心的旗号来看笑话，苏晴不胜烦扰，连娘家都懒得去。只要回去，父母哥嫂就会轮流追问他们何时复婚。
她面上装作不在意，心里其实惶恐得很。她忍不住想象，他会找个什么样的女人呢？他发达后，仍然没有找过她，以致于她渐渐对这件事死心了。
她不希望他找个比自己好看的，那样她就会永远活在别人的怜悯和笑话里。
她被自己的想象折磨得夜不能寐，心烦意乱时，总拿儿子发脾气。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孔，令她又爱又恨的面孔，她看了就恼火。她觉得他真狠，因为恨她，连自己的骨肉都可以置之不理。
在她被自己折磨得形销骨立时，他出现了。
他竟然是来向她求婚的。
玫瑰花和钻戒散发着异样的光彩，他的眼底盛开着她看不懂的热情。她被这热情裹挟着，心慌意乱地点头。她短暂地想起了昔日那双无比真诚的眼睛，又很快晕眩在喧嚣的浪漫中。
随后是去见她父母，以往他们提出过的聘礼，他双倍奉上。该有的礼节，一个不落。随后的婚礼，更是万分隆重宾客如云。人们都说，他们的二婚比头婚还要甜蜜，新娘子的命可真好，遇上这样重情重义的男人。
短短十天，苏晴从一个人人打量的笑话，变成童话爱情的女主角。她诚惶诚恐地捧着这份喜悦，小心翼翼地不敢睁开眼，仿佛一睁眼，这梦就碎了。
婚礼完全就是她曾经希冀的那样，处处盛开的鲜花，不是廉价发黄的假花。她差点喜极而泣，原来他还记得。
他满面笑容地站在她面前，他们的儿子和父母喜气洋洋地坐在台下望着他们，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。
礼毕，主持人让他吻她。
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，忽然有些羞赧，他们已经太长时间没有接过吻。她脑海飞快掠过一些不美好的回忆，又很快强迫自己摒除。过去了，都过去了，现在是他们的新婚，他们的重新开始。
他缓缓走向她，靠近她，在观众看不到的角度，满面笑容宛如倾倒的大厦，瞬间坍塌。她来不及诧异，就听到他在她耳边低声道：我再也不欠你了。然后是蜻蜓点水般擦过她的唇瓣，一转头，眼底浓烈的嫌恶被迅速绽放的笑容掩盖。
苏晴终于清醒过来，可惜太迟了。
她环顾一圈，打了个冷颤，继续纵身于鲜花和掌声。
她侥幸地想，滴水穿石，就当从头来过。人心都是肉长的，更何况他们本就爱过，还能焐不暖么。
刘远喝得烂醉，仿佛不要命似的，接过每一个人递上来的酒杯。苏晴跟在他后面，嘱咐得口舌麻木，渐渐生出一种抓不住的无力感。
怕他们被打扰，苏晴的父母带走了外孙。夫妻俩重聚于之前的家里，一切都没变，一切都变了。
刘远醉倒在沙发上，嘴角噙着冷笑。苏晴凑上去想帮他脱去外衣，被他一把推开。没有了观众，他再也无须伪饰，冷漠厌恶从里到外地宣泄出来，比离婚前那段时间更严重。
苏晴甚至感觉，他那冰凉的视线宛如最寒的湖水，从她的脚下升起，蔓延到她全身，几乎将她彻底淹没。她艰难喘息着，带着哭腔一点点挪到他身边，发自肺腑地恳求道：刘远，我错了好不好，我再也不会那样了，我们重新开始，就像以前说好的那样，白头到老相爱一生……
他没听她说完就闭上眼睛，眉心紧蹙，昭示着不耐烦。
她瑟缩着，知道他们又会回到离婚前那样。她长叹一口气，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。至少，在他身边的仍是她。属于她的果实，到底落到了她手里。
然而，他出轨了。
他明目张胆地带回证据，理直气壮得让她说不出话来。因为在目睹他脖子上的吻痕时，她瞬间反应过来，他是故意的。故意复婚，故意出轨，故意让她从天堂跌入地狱。
她甚至无法指责。
因为他的故意，是她的报应。
兰因絮果，他们谁也不无辜。
3
也正是到这一刻，苏晴终于明白，她当时的背叛，究竟给刘远带来多大痛苦。
在这之前，她并没有真正认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。就连离婚时的咄咄逼人，也是因为她始终认为，她只是一时经不住诱惑和领导发生了一夜关系，她的心仍然属于这个家，属于他。
甚至，她曾经把自己的一夜荒唐归咎于他。如果不是他迟迟没有让她过上理想的生活，她怎会心猿意马经不住诱惑。但凡他满足了她的需求，她也不会在外面找补。
那时候，她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恩情抬到明面上，艰难时的下嫁、贫困时的相守、过往恩爱的点滴，全部成为她的筹码，笃定足以消弭糊涂时犯下的错。
当然，还有一方面。以他那时的条件，她不认为还能找到比她更好的选择。
于是，她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应该被原谅。他原谅不了，便以离婚为要挟让他自己去消化情绪。
如今，轮到自己，她才明白，这情绪有多难消化，简直钻心蚀骨。
饶是如此，苏晴没有提离婚，但是不再讨好刘远。
他出轨了一次后，她难受归难受，总归觉得双方扯平了。她想，这下能好好过日子了吧。没想到，他上瘾似的，接二连三。
他故意当着她的面喊出那些旖旎的昵称，眼底浮满浪荡的酒意。他再也不是那个清爽真诚的少年，而她也不是那个明媚温柔的少女。他们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对方，眉梢眼角只剩下恨。
这个家，渐渐成为弥漫硝烟的战场，他们用尽全力，将彼此撕扯得面目全非。重新拼合的镜子，沿着旧缝，炸出无数裂痕，几乎毁了各自本来的模样。
如果不是儿子离家出走，谁也不知道战争何时结束。
孩子是在他们争吵时悄悄离开的，苏晴反应过来时，已经找不到他的身影。
她哭得肝肠寸断，眼泪鼻涕糊一脸也不管，仿佛再不阻止，她真的就要将一颗心哭得吐出来。刘远找不到儿子，看到她这副凄惨模样坐在地上，到底于心不忍，上前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。
他们一起找儿子，依稀感受到从前共患难的战友情谊。反复经历寻人不得的绝望，他们渐渐意识到，和孩子相比，爱恨情仇算什么；终于找到宁愿住在桥洞也不肯回家的儿子，他们忽然明白，他们互相伤害的报复战里，孩子是最无辜的受害者。
安抚好儿子后，苏晴和刘远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讨论两人的婚姻。
毋庸置疑，他们爱过，否则不会因为背叛生出那样强烈的恨意，恨到为了报复宁愿继续捆绑在一起。可是，这样的婚姻有意义么？
既然他们心存过不去的坎，何必浪费时间纠缠对方。他们还那么年轻，未来有无限可能，孩子还那么小，不该为他们的任性买单。
与其破镜重圆，在强行拼合中挤压出更多裂缝，不如各自安好，留住最后的体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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